西歐與中國

這幾天看了很多許倬雲先生的談話節目,深有感觸。實際上,自出國以來,逐漸有的想法是意識到了中國文化的重要,其美感,其精神,其魄力,在世界思想史內是極其重要的一環。許先生談到,在上世紀庚子賠款資助留學的學生中,後學成歸來的,多少會認為自己所留學過的地方相比較於中國更好,成為了他國的宣傳使者。這點讓我感到意外,因為與我自己留學的感受全然不同。

瑞士在客觀來講,有很多獨特且值得學習的地方,這是共識,我按下不講。但中國的魅力在於,那裏有一種獨樹一幟的精神,一種「氣」,這在西方是尋覓不到的。西歐在這個世紀的發達體現在物質文明,桌子更漂亮,手錶更精準,但這些東西再怎樣也只是工具,匠人精神當然是好事,但他既然有一個匠字,那就是在製作「器」,匠也是器,這個社會就成了器具的堆積。而對器具的過度重視,人就會被放在後面的位置,最後會變成人人願意製作更好的器,成為更好的器。中國講究的「氣」則是另一碼事,那是一種以人為本的討論,人應當對於自己的精神有一個交代,對自己的族人、這世界上全部的人都有個交代,這是中國道德的底色。當然,西方的道德也自成一派,但它是理性推理出來的,從上帝推理出人應如何行事,是一種精準的道理條文;中國的道德是人心的衝動,是一種激情,人要為氣節負責,是要於周圍世界產生連結的一種狂熱。

出國前不懂為何中國人在國外也喜歡抱團,喜歡小圈子講中文,喜歡用自己的系統辦事,我想,除了人們詬病的走關係辦事之外,這裡面有一種於人產生連結的動力。我在國內學習語言刻苦至極,以至於出國沒經歷語言障礙。我的原本動力就是希望於人交流,產生連結。但出國後意識到,人與人的連結並不是靠語言相通,靠的是人與人內心往對方靠攏的衝動。西方社會的獨立性強,人要獨立,要距離。獨立是中國人要學的東西,距離是西方人要改的東西。

當然,瑞士教了我很多東西,教會我如何更好地照顧到別人感受,如何更好地使用工具,如何製造規則系統並運行這個系統,但總而言之,瑞士的系統都是期待在人和人更少發生牽絆的前提下運行一個社會。但這樣的社會有孤立的問題,人與人不再產生衝突的同時,也不再產生碰撞和交談。火車上面沒有人聊天,陌生人的行李旁人一般不會扶一把,這是瑞士社會提倡的個人尊嚴和獨立,但同時,人與人沒有打開話匣的開口,門窗緊閉,空間沒有聯通,最親密的人也不知彼此心中所想,人AI化,AI人化,我想,這是我對西方社會所並不認可的一個部分。

中國還有一種氣節,是狹義的精神,這是我最看重,也是最思念的地方。在國內社會工作多年,遇到過不少敬重的人,從他們身上學到了很多我敬佩的品質,狹義就是最大的特點。它是匿名化的道德,是只為做事而做事的忘我,它甚至不為神明,不是西方的書罪券,也不是為博取自己的快活,它就是為做而做,為人而博,為心中道而爭取,以薄薄的肉身而衝擊建構的大廈。沒人會用一本書的推理來教導別人為何要這樣做,它憑藉的是一種人本能的道德判斷和尊嚴。

許倬雲先生講,中國的神話是以人為核心的,西方的創世理論是神的產物,這與我一直以來的思考有很大的共同之處。即使在人本主義盛行的歐洲,其時代精神也只是向人賣了一步,向神走遠了一步。而中國精神的核心,向來是圍繞於人的。

對歐洲的觀察和遊歷,讓我對自己文化產生了深刻的理解和感動,這是我意想不到的體會。